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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防火还是保空气?枯枝败叶烧不烧?凉山陷两难

杨凯奇 千篇一绿 2022-09-05
2020年12月底,引发空气污染的并非山火,而是凉山州各县市开展了“计划烧除”——为预防火灾而有组织地烧除一部分林下可燃物,如枯枝败叶、杂草之类。

凉山州的林下可燃物积累量已达到不得不清的程度,“有的地方枯枝败叶堆起来,踩下去有大腿深,不用一个烟头,哪怕一颗火星都可以点着”。

凉山州幅员6万多平方公里,约相当于10个上海市面积。防火还是保空气?凉山州陷入了两难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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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周末记者 杨凯奇
蓝天白云、阳光充足、空气干爽的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首府西昌,在2020年12月底居然遭遇了空气质量指数爆表。滚滚“浓烟”里喘不上气,当地人不由地担心,“山火又来了”?
 
2019年和2020年,同在3月30日,凉山州经历了两次森林火灾,分别造成31人和19人遇难,其中大部分是消防人员。2020年5月,国务院四川森林草原防灭火专项整治督导组进驻凉山,组长由应急管理部党委书记黄明担任,开展为期一年的专项整治督导。 
 
 

2020年1月,西昌市中坝乡。 (南方周末记者 李玉楼/图)
 
2021年元旦后,西昌恢复了蓝天白云。凉山州林业局防火科科长范志东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此前引发空气污染的并非山火,而是凉山州各县市开展了“计划烧除”——为预防火灾而有组织地烧除一部分林下可燃物,如枯枝败叶、杂草之类。
 
“计划烧除”本打算持续到2021年1月20日,但元旦前后被紧急叫停,“因为空气质量太差了,老百姓有意见”。
 
“计划烧除”是国际惯例。2019年2月,云南省玉溪市多个县区集中进行“计划烧除”,造成邻近的省会昆明出现多日灰霾天。云南省生态环境厅遂向玉溪市发文,要求停止计划烧除。之后,云南省生态环境厅建议修改《云南省森林防火计划烧除规程》,“将大气污染防治相关内容纳入其中”。
 
在范志东看来,凉山州林下可燃物载量已经达到或超过发生森林大火的临界值,有的地方“一个火星就能点燃”。防火还是保空气?凉山州陷入了两难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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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有时是红色的”
在四川,相比一年四季看不到几天太阳的成都平原,西昌的好天气是出了名的。许多成都人在夏冬两季宁可驾车五个多小时,也要来这片“后花园”度假。
 
据凉山州生态环境局消息,2016年以来,凉山州已连续四年超额完成四川省政府下达的空气质量和总量减排目标任务,空气优良天数比例始终保持在98.3%以上,综合排名全省第三。
 
但西昌邛海边一家酒店老板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2020年底因为计划烧除,许多成都人放弃来西昌过冬,租房和酒店行情一度冷清。
 
入冬以来,凉山州长时间维持低温天气。据《凉山日报》公众号报道,凉山州森林草原防灭火专项整治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要求,“各县市要抓住当前低温天气、有利时机,开展计划烧除。”本轮计划烧除于2020年11月中旬展开,“在凉山州的森林里、道路旁、河谷边,火光灼灼,烟雾缭缭”。
 
凉山生态环境局数据显示,2020年12月21日,木里县首先出现中度污染,之后空气污染蔓延整个凉山州。12月22日11时,针对西昌市出现的空气污染情况,凉山州重污染天气应急指挥部办公室启动区域重污染天气黄色预警,执行Ⅲ级应急响应措施。
 
12月26日,凉山州政府空气质量监测点出现中度污染,之后27日—29日,整个西昌市各监测点一直处于污染之中,12月28日晚9点,凉山州政府监测站AQI达到“爆表”的612,西昌市民纷纷戴口罩出行。
 
 

2020年12月28日,西昌市环境空气质量指数为严重污染。 (凉山州环境监测中心/图)
 
社交媒体上,习惯了蓝天白云的西昌本地人更是吐槽连连。一些发布于12月底的视频显示,即便从高层公寓向外眺望,西昌也是灰蒙蒙一片,能见度很低。一些当地人评价,为了防火而抛弃空气质量的措施是“只顾一头”,有欠考虑。一些有呼吸道疾病的人担心,一连数日的重污染天气可能威胁健康。更有人抱怨,此前为了空气质量禁止烧秸秆,现在却大规模“烧山”。
 
范志东坦言,12月底凉山州各县集中开展“计划烧除”那段时间,他也能明显感受到空气污染,“当时各个县都集中点火,空气肯定不好。我记得天有时是红色的”。
 
有人在微博上质疑,如果各县点火时间错开,空气污染就不会如此严重。范志东表示,确实有集中烧除的情况。“我问了一下西昌市,他们26个乡镇,当时24个都在烧。”
 
元旦前后,凉山州森林草原防火指挥部向下属各县市发布紧急通知,叫停“计划烧除”,“因为空气质量差,老百姓在抖音、微博上有意见”,范志东称。
 
紧急叫停计划烧除后,确有需要烧除可燃物的县,必须经过当地生态环境部门、林草部门等几个部门共同同意后,当地政府才能报到凉山州,由凉山州林草防火指挥部批复。
 
“其实按照森林防火条例,县政府就可以批准特殊情况下的野外用火,现在我们增加了审批条件,主要是增加了征求生态环境部门意见和州指挥部批复这两项,就是考虑到对空气的影响,让各县分散一点进行烧除。”范志东说。
 
范志东前不久接到了凉山州会东县的计划烧除申请。会东县前期已经从山上清理了大批可燃物,堆积在烧除地点,如果不赶紧处理掉,也是火灾隐患。
 
凉山州的计划烧除本打算到2021年1月20日截止,之后直至2021年防火期结束,均不得再开展计划烧除。范志东表示,根据各县汇报上来的烧除计划,计划烧除的林区范围总计为一百多万亩,目前的烧除进度尚未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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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燃物堆积太厚,不得不烧
此次凉山计划烧除的政策依据是2020年4月出台的《四川省凉山州森林草原防灭火标本兼治总体方案(2020-2025年)》。
 
方案提到,计划到2025年清理林下可燃物约6万公顷。“4月这个方案在成都开专家评审会的时候,专家的意见是火源管理很重要,监测预警也很重要,但是如果可燃物堆积太厚,靠人去防是很难防住的。”范志东说。
 
范志东认为,凉山州的林下可燃物积累量已达到不得不清的程度,“有的地方枯枝败叶堆起来,踩下去有大腿深,不用一个烟头,哪怕一颗火星都可以点着”。
 
 

2020年4月,泸山国家森林公园,地面满是枯叶。 (南方周末记者 李玉楼/图)
 
范志东亲身参与过的一次扑火行动中,着火点距离他还有七八百米,却瞬间烧到了“脚底下”。他还记得参与扑救2019年凉山大火时,多次看到爆燃产生的蘑菇云,至今令他后怕。“就是因为可燃物太多,腐烂的有机物产生可燃气体导致的。”
 
四川省森林消防总队副总队长张宏伟在接受四川在线采访时也表示,四川大部分林区林下可燃物载量已经接近或达到发生森林大火的临界值,一旦起火,扑救难度大。
 
“计划烧除不是很多人想象的点完火就不管了,必须非常谨慎,因为如果蔓延变成火灾,那就是人祸,性质很恶劣。”范志东介绍,烧除计划由各县负责制定,县林草部门要根据地形、植被制定方案,报县政府审批,经凉山州政府备案后,由乡镇负责实施。
 
烧除时的天气和环境都有讲究。烧除当天火险等级必须在三级以下。凉山州下午风大,因此凉山州林草局要求各地必须在上午烧除,以便控制火势;烧除地点最好是寸草不生的荒地,或者是远离森林的旷野、农田,其次的选择是山脚下的林草结合部。
 
凉山州空气干燥,山高林密。扑灭火苗被凉山人形象地描述为“打火”,政府组建的扑火队伍被称作打火队。此次计划烧除中,一个烧除点往往有几支打火队严阵以待,大一点的烧除点甚至有三十支打火队、上百名打火队员驻守。
 
朱建是西昌市某打火队的队长。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除了他所在打火队要训练新兵外,其他7支打火队都参加了西昌市的计划烧除行动。
 
在烧除前,要提前告知周边的农牧民撤离,并设置好烧除点和周边区域的隔离带。这种隔离带宽10-20米,打火队员需要清除隔离带上的杂草,并在烧除区域插上彩旗作为标记。队员们必须穿戴上全套消防防护装备,一旦出现“跑火”——火星飞到划定的烧除区域外,就要立即灭火。
 
烧除结束,打火队员们还需要就地看守灰烬,“要达到没有明火、暗火以及烟点的情况下才能撤离,常常要守好几个小时,有的火场要守48小时,防止死灰复燃。”范志东表示,此次烧除行动中,尚未听说有造成人员财产损失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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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难局面
目前没有人知道凉山州的林下可燃物究竟堆积了多少。范志东说,一些林草防火专家来凉山调研,都提出过测算可燃物堆积量的建议,但凉山州幅员6万多平方公里,约相当于10个上海市面积,且地形多样,抽样测算难保精确,全面测算所需的经费,凉山州财政难以负担。
 
一种叫“紫茎泽兰”的杂草是此次计划烧除的重要目标。它属于外来入侵物种,在凉山蔓延极快又极其易燃,政府组织过多次清除仍于事无补。“过去两年西昌火灾,很大一部分‘责任’就是紫茎泽兰的。”
 
 
 20201月,“3.30”大火大半年后,过火的森林地面还有枯枝。(南方周末记者李玉楼/图)
 
此外,近几年来生态环境的改善和居民生活方式转变,也令林下可燃物加速积累。凉山州农民过去有采集松针、枯枝以供冬天取暖的传统,但现在用电用煤取暖的人越来越多,这些可燃物在森林里自生自灭,造成火灾隐患。
 
中国消防救援学院森林防灭火教研室主任白夜在2020年12月底去过一趟凉山,前不久他还接到了凉山州一位官员的电话,向他请教计划烧除暂停后,可燃物该如何处理。
 
白夜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实在不能烧,就只能到山上喷洒除草剂,或是派人到山上除草搬运下山,“但那样耗费的人力物力就太大了,而且搬下来以后堆积在什么地方,都是隐患”。
 
范志东认为,目前最好的清理林下可燃物的方式就是计划烧除,也是国际通用的办法。
 
计划烧除可以有多种目的,如防治病虫害、消灭入侵物种、维持生态平衡等。“过去我们也会定期实施计划烧除”,范志东介绍,在四川的林区,这基本是一种通行做法。
 
据四川政府网站2015年1月消息,“凉山州西昌、德昌、会理,攀枝花市米易、盐边等县,及时根据本地区实际情况制定了计划烧除实施方案和作业设计”,烧除时间为一月初至二月中旬。
 
凉山州林草局也想过引进生物发电技术处理清理下来的可燃物,但他们咨询的北京一家生物发电厂商认为,林下可燃物的量满足不了发电厂的需求,且搬运下山的人力成本太高,加上设备和材料处理费用,整体算下来性价比很低。
 
“搞计划烧除,舆论压力太大;如果不搞了,真着起火来怎么办?”范志东有些担忧。

编辑 视觉 |  汪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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